源伦生

梗概：查尔斯是当代有名的心灵感应者&生物科普作家，艾瑞克是对变种人存在颇有微词的怀疑论者。在这个普遍接受LGBT存在的社会里，变种人成了另一种“同性恋”的存在。两人在变种人问题上持相反的态度：查尔斯乐意接受这个身份，而艾瑞克则认为他小题大作。正如艾瑞克所说的：如果要承认自己是变种人，就像过去出柜一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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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若是宣称自身拥有心灵感应能力，在十几年前，他不是痴人说梦，便是真正的痴人。随着科学界愈发深入的研究以及各种家们乐此不疲进行的权益运动，变种人的存在终于露出水面。可惜人类还是老样子，就像你总能在各大科幻小说发现高科技与落后制度共存的星球，我们也千万别指望人们能让物质条件和思想水平保持平衡啦。不过得看看你怎么定义思想这个词了。

按照大学教授艾瑞克·兰谢尔的话说，现在变种人的境况不过是以往同性恋群体的翻版。要承认自己是变种人，就像以前出柜一样困难。

“一个多金的单身汉，总想觅得一位太太，这是世上公认的真理。"如果简·奥斯汀来到现代，恐怕要改写她那本销量之王《傲慢与偏见》：一个真正的变种人，总想觅得另一位变种人，在我看来，这纯粹胡言乱语。”以往人们为了求偶的那些好处，异性恋会假装成同性恋，同性恋披上异性恋的外衣，如今变种人与非变种人（说“普通人”是一种冒犯的说法）关系也同样如此。

变种人伪装成非变种人似乎要容易些，而非变种人想要为自己无中生有的基因作声明，则要困难多了。可总有人这么干。比如那些拥有小聪明的虚伪知识分子。比如那个在赌场大出风头的伪术大师，那个在电视上口水四溅的雄辩家，人称X教授的查尔斯·泽维尔。他之所以出现在拉斯维加斯，皆因他要借用赌博游戏展示他的“心灵感应能力”，将他的理论胡扯一番。

他选择心灵感应作为自己的变种能力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往好的方面想，他可以凭借出色的观察和推理能力获取答案，再不济些，通过与商家合作，达到收获名声和利益的双赢局面，也不是件坏事；即便身份意外被人揭穿，他也大可以说自己的能力因为某种原因丧失，选择自我欺骗的大众也会因此买账。

判断心灵感应这种能力是否存在，似乎就与判断上帝是否存在一样困难呢。

理查德·道金斯算是对方的老前辈，不过泽维尔全无老头子风范。如果他肯安分守己好好写他选题怪异的科普著作，或许不会那么令人生厌，可他偏偏一错再错，在变种人游行活动如火如荼的今日采用这样夸张的宣传手法，艾瑞克只有佩服二字。

电视上的X教授基本以脑科学家的身份现身，对于自身的变种能力甚少提及，即便主持提起，他也会巧妙地带过。这会儿他正走向舞台中央，幻灯机的光芒在他眼睛附近留下一条狭长的带子，艾瑞克几乎能看清他的瞳孔。

“一切始于这个实验。”他按了下遥控器，“我们此前已有非常成功的科技产品，它们为视障人士带来光明，近来甚至在色彩和精度的质量上有明显提升。但面向对象一旦从视弱人士转为先天或早期失明人士，它们就不奏效了。同时，那些接受复明手术的先天、早期失明人士，也会在恢复视力后无法适应环境。我特殊的能力——通过对大脑异乎常人的感知能力，或许能给这个领域的研究带来新的想法。下面是……”

紧接着，他邀请嘉宾在台上讲解他们对泽维尔那颗“全世界独一无二大脑”的测试方法，艾瑞克咂舌，欠缺说服力呐。从那段制作精美的短片可知，策划本次活动、跟踪全程测试的是他的学生汉克·麦考伊，就避嫌这一点上说，他所委托的这个机构甚至算不上一个第三方。艾瑞克轻蔑地想，这位口若悬河的X教授不过是为他的新书做势，如此手段对付大众的确足矣。

一个比较高级的“心灵感应家”。

艾瑞克拆穿过不少“变种人”的把戏，尤其是自称心灵感应者的，言辞辛辣直接。据说，曾有一位宗教人士称他为“达尔文的走狗”，次日他把头像换成了一幅人头狗身的抽象画，以防他人看不懂，他特意发了一条博文，解释该图的内容。这张图下方有一行粗黑体字：达尔文的走狗，艾瑞克·兰谢尔。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种好斗的网络形象吸引了一大群年轻人，他也顺水推舟，干脆做起了物理科普小视频。

系主任肖非常头痛，明里暗里都劝他注意言行，鉴于不少家长写信投诉这位教授的作为并质疑他的执教能力。尽管如此，艾瑞克的选课还是火爆得不行。他的学生自然延续他乖张的风格，他们说，那些多管闲事的家长被学生们狠狠打了一巴掌，就像虎鲸用尾巴痛击海豹一样清脆响亮，极具视觉冲击力。

这就是他当天晚上观察泽维尔的原因。艾瑞克遇见他纯粹机缘巧合，他从不费心寻找那些特异功能人士，他坚信，只要自己站在原地，他就会像磁铁一样吸引他们。那个演讲结束后，泽维尔的身影消失在偌大的旅游区，褪去变种人的外皮，他不过是生活在地球上，一个身高相貌毫不出众的智人(homo sapiens)罢了。

而现在就如他想象的那样，活生生的魔术师站在他面前了。这位表演家换上了普通的蓝色衬衫和黑长裤，背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一盘赌局。他长得真够娇小的，可是却老气横秋。教授紧盯着泽维尔的一举一动，情不自禁、又略带罪恶地想着。对方不时迈开步子，插着口袋到相邻几桌的人群中看热闹。他仅仅是看，未曾下注也未曾喝彩。他可能是为了维护自身形象，做一个道德高尚的变种人——毕竟一个随时能听到他人心声的家伙（如果他确实拥有这个能力），的确能在一夜间搞垮一个场子。

电光火石之间，艾瑞克感觉到那股视线飘过他的侧脸，而后迅速迎上了一个从他背后走过的金发女子。

“嘿，查尔斯，”余光中的女子用手背敲敲身旁人的上臂，艾瑞克假装看着一个巨大的轮盘，竖起耳朵。“告诉我，该买红色还是黑色呢？”

“你知道我没办法预测电脑的随机结果。再说了……”他叹了一口气，抓了一把头发。

“即便你能预测，也不会告诉我是吧？拜托，我又没让你作弊好吧！你先入为主的态度真的让我好伤心，非常非常伤心。”

“可是你已经玩了一晚上了，接下来破产也是意料中事。”他唠唠叨叨地说着，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你知道最保险的方法是什么：走出这个大门，跟我看场电影。”

“啊！错过了一次投注了。”

白色小球开始在轮盘边缘疯狂旋转，似乎在黑红相间的格子间做着概率计算。“这没什么好看的，”艾瑞克的批判对象继续说道，“就是个概率问题，赌场把控着一切。说不定他们在底下装了个什么电磁工具。”

“别这么阴谋论好么。”

艾瑞克扬了扬眉，这点他倒同意，脑子清醒的骗子。

金发女子双手压在泽维尔的肩膀上，把全身重量灌注在他身上，甜言蜜语地说着。“好啦，我亲爱的聪明的好哥哥，你就让这三十多个数字在你脑海里转一次，随便选一个告诉我好吗。我答应你，下一盘，下盘结束后就走。”

泽维尔把她的双手从肩上卸下来，皱着眉头，一手叉腰看着她。“你确定？这就回去？”

“我确定。好啦，快！要投注啦。”

“呃……42?”

“拜托，只有36个数字。”女子翻了个白眼。

“24。”

荷官把24写了下来，等候了一会，掷出了小球。白色圆球骨碌作响，哐拉拉地划过褐色的面板，最终落在了——24！对，轮盘被按住后，小球的确在标识在24的小格子中。

“我爱你，查尔斯！”他的妹妹搂过他的脖子，响亮地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幸运星！概率之神降临在我们身上了。”

泽维尔掏出纸巾擦擦脸颊。“好了，你该满意了。”

“当然，见好就收。”

他们留下一个狐疑的艾瑞克站在原处。不一会儿，他走向轮盘，仔仔细细地察看那个轮盘，从制造材料到制作工艺……最终一无所获。

* *

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难免会遇上形形色色的障碍，有一部分来自亲戚的小孩，这是艾瑞克的经验。回酒店的路上，他心里一直思考着如何揪住泽维尔的尾巴，困于没有纸和笔，计划只能暂时堆积在脑中。这些粗糙想法缺乏条理，但艾瑞克能看到它们呼之欲出的脉络和部分细节。

他匆匆走近酒店大门，犹如小溪流淌的思路却被一阵童声打断。“瞧啊！”，首先出现的是一个与年龄不相符的沙哑男声，“是电磁怪艾瑞克！”“闭嘴！”接下来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小尖叫，“是教授，兰谢尔——教授。我的未来丈夫！”

艾瑞克僵硬地转过身去，耳边满是零件崩坏的声音。他能看见机油喷涌而出引发剧烈爆炸，而他被轰到了天上。是“冰火捣蛋姐弟”，远亲玛格达的孩子，阿撒佐和爱玛。阿撒佐原名正常得很，可自从知道“阿撒佐”有“神之强者”，拥有移动土地能力之后——他从某本神话故事中听来的，他就让身边人改叫这个名字。起初，他的叔叔艾瑞克坚持以他ID卡上的原名叫他，结果他连连反对，大叫这位在大学任教的物理学教授是“电磁怪”，像特斯拉那样制造人工闪电的人。由此可见，艾瑞克当时想，这个孩子对物理学的认知非常贫乏。

至于爱玛这个孩子，她对艾瑞克一见钟情，每次见面总要抱住他的大腿。更神奇的是，她居然知道肖的模样，可艾瑞克确信，他从未向爱玛一家透露过这个老男人的信息。她称肖为“猥琐的笑面虎”，呃，艾瑞克还怪赞同的。当艾瑞克问她从何得知肖的相貌，她总是叉着腰自信满满地说：“我就是知道，从你的脑中。”

平时艾瑞克可以与她争辩关于她身上的观察力是否属于变种能力，但是现在不能。乖乖，他必须迅速逃离这个现场，否则他脑子里对付泽维尔的细节就会如沙漏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恶魔男孩趁他不留意，已经拽住了他的衣角，穿着冰雪女王艾莎纱裙的爱玛则牢牢锁住了他的右腿。“快下来！”他艰难地迈开步子，“别人会把我当成什么？小偷？”

“大树！”

姐弟俩咯咯笑个不停，还好不远处奔来的表亲夫妇给了他希望的曙光。

“把叔叔放开好吗？"姐弟的父亲蹲在女孩面前，“还想吃冰淇淋吗？”

“不吃。”她跳了下来，在艾瑞克腿间与弟弟玩起捉迷藏，最后幸得玛格达把她提了起来。“艾莎是成熟稳重的人，你见过她做过这种事情吗？”

“我才不要像她一样。”她趴在妈妈肩上对艾瑞克做了鬼脸。“她又不喜欢艾瑞克，怎么知道我的心情。”

经历这段小小的插曲，艾瑞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舒适的房间，拿起了纸笔。

他的老前辈理查德·费曼（又是一个理查德）曾在演讲中谈过如何测试相术师的超能力，所以他才会来这儿度假，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否则他绝不会踏入这吵哄哄的场所半步。大多数测试心灵感应的人为追求节目效果，总是把扑克牌摆在实验对象鼻子下方，好让他们瞧见；如果节目是电视台举办的，那么观众看到的不过后期剪辑过的二手素材，可信度大为降低。

全然按照费曼的老路也不可行，这可能意味着实验次数需要逼近至令人发疯的次数，才能控制那些能够影响结果的因素。他和实验对象必须流连于各大赌场，尝遍每一种堕落的赌博游戏，确保对方与赌场确无勾结，且收集到足够的数据。要知道，以上假设还是基于理想状态进行的，现实中的赌场才不会给你开辟一个不受干扰的实验区域呢。这样的实验过分耗费时间和精力了。

所以，该怎么办？艾瑞克一边淋浴，一边盯着脚趾上的几根汗毛。但他不想再像今天这样跟在泽维尔屁股后面，忠实得像条猎犬，变态得像个跟踪狂。与其远远观察，不如亲身接触。

“我明天就要撕掉你虚伪的外衣。”他的脑子里盘旋着刚才写下的几大方法，想象着查尔斯·泽维尔台下观众面面相觑的失控局面，向对方邮箱发出了挑战信。

不久，他收到了已读回执。

* *

查尔斯的工作邮箱如往日一样塞满了各种信件，相当大部分是读者对他上一本书的反馈，好坏参差，虽然不能一一回复，但他都会阅读一遍。令他最为印象深刻的是一位来自华盛顿州小读者的来信，里面写道：

你好，教授，我读了你给我们写的《从眼睛到大脑》，听说你的变种能力是心灵感应，那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一靠近我的叔叔，就能看到一个长相可怕的老爷子，他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长长的鬓角？皮肤很坏。亲爱的X教授，请问你能看看我的脑子有没有出问题呢？（不要让我的妈妈和弟弟知道）……

第一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查尔斯还以为这位叔叔要对小读者图谋不轨，几次交流后才发现，小读者可能错把叔叔脑中某位熟人妖魔化成卡通式的夸张形象了。显然，她对叔叔为什么那么不喜欢那个老爷爷感到疑惑不解。有一点倒让查尔斯惊喜：这位小读者可能是一位拥有读心能力的变种人！当然啦，他的能力也没有强大到跨越几百公里也能听取特定人士心声的程度，为了给孩子们树立良好的形象，他还是得实话实说的。

剩下的那部分邮件，则由各地的怀疑论者、反变种人保守分子、苦恼的变种人及其父母组成。也许他秘书当初的建议是正确的，他不应该过早在公众面前承认他的变种人身份，不仅使得他的团队工作量大增，更对他造成相当负面的影响。他一直以来凭借实力做出的成绩可能会在短时间内被质疑、否定，他将会成为大众眼中哗众取宠的名人，而非专注研究的学者。

可是，科学从业人员能做的不只有对自然规律的研究、探索或实践！也许更重要的，是向公众作出“正确”的引导，将科学去神秘化，使之用在造福全人类的地方。先辈们的努力，那些仅仅为揭示真理而甘愿付出生命的人……不也是如此？

睡前他循例把所有邮件勾选了已读标记，并且抢在手提电池完全消耗之前把所有提示框迅速点了一遍。他在笔记本上记下最后阅读那封邮件的位置，就倒在床上了。

今日的安排稍显混乱，但总算完满结束。查尔斯即将进入睡眠状态，在迷糊之中感觉到一个浑浊、年轻的意识团，这个毛茸茸的信息球就像森林里刚冒出的一株小树一样，充满着清新而丰富的味道。他几乎不用细心聆听，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变种人，甚至可能与那位小读者一样是位心灵感应能力者。

他伸出柔软的思维触须，告知对方自己的所在位置，表示自己毫无敌意，然后慢慢地走出来轻轻地触碰了它一下。雪白的团子充满了原始的惊喜，查尔斯于是更进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它，给它信心。

查尔斯看到了若干词句，“漂亮的裙子”“早上九点半、蓝眼睛”，或者是“奇妙的公式”，“眼花缭乱的轮盘和骰子”，“变种人！”还有一个与他下榻酒店大堂相似的景象，不过视角较高，他只能猜测这是小女孩从大人眼中“偷取”的画面，他小时候也常干这种事。

一旦习惯了从他人视角观察，你会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查尔斯有一段时间对此非常上瘾，这种犹如窃取他人身份的行当给了他极大的快感，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不仅能看，还能操纵他人意识和行为的时候。如果不是观察敏锐的父亲及时教育，恐怕他今日正忙于逃避各方追杀，而不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软床上。

正当查尔斯想与她深入交谈时，对方却突然退缩，就像沾染到柠檬汁的壳肉一般。他大为困惑，因为查尔斯确信自己并未做出招惹对方的行为，而对方却突然警觉，散发出尖锐的敌意。

就像她突然闯进来一样，那个意识体也迅速离开了这片空间，游荡在无边的世界中，拒绝甚至反弹查尔斯释放的好意。或许明天他们可以见上一面？他确定自己会做得更好。

九点半，酒店大堂。希望她还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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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道金斯：生物学家，当代有名的无神论者，著有《自私的基因》等。

理查德·费曼：美国著名物理学家。

两位都是非常杰出的科普作家。

手上还有中篇的存货，下篇正在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