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伦生

       前言: 把刺客们搬去庄园的日子设定为一周左右了。


       露茜身穿白衣，手持双拐，把戴斯蒙从阿布斯泰戈的牢狱中解救了出来。她的身上沾着敌人的星点血迹。
       这是属于他们的新开始。
       但时间从不属于他们。戴斯蒙离开了一个牢狱，此时也成为新的囚徒。
       他也许很快能见到露茜。

       * *

       在露茜最后的日子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他们原有的位置已经暴露，四人一路颠簸，最终在蒙德利吉欧尼的圣堂安置了新的藏身所。圣堂在庄园的最深处，没有阳光，没有声音。三人自到达后就很少说话，而戴斯蒙总是想划破这股凝重压抑的气氛，烦人地问他们一个又一个问题。
       因为只有在现实中说着话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活着。阿尼姆斯中追溯记忆的他并非他本人，而是一个虚假的先祖探寻游戏的玩家，他走的每一步都已预先设定，没办法根据自己的想法进行操作。他不能在冲过人群割下艾吉奥父兄颈上的粗绳，他不能对克里斯提娜说"嫁给我"，他也不能对马里奥说"别去，你会死"。每次戴斯蒙从阿尼姆斯中醒来，他都能感受到周围空气正被无形的力量所压缩，两片肺叶总是灌满了铅。他只是一段又一段记忆的旁观者，而他希望自己除了旁观之外能做更多的事。
       露茜比以前更加敏感。每次戴斯蒙想要多说几句，她总是不自觉地抱怨地底的环境，随后又会满怀歉意地终止对话。十六号的事件还在眼前，同时戴斯蒙的流血效应日益加剧，她不希望戴斯蒙成为下一位牺牲品。
       时间不允许他们终止使用阿尼姆斯，露茜也只能建议他外出走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于是戴斯蒙很幸运地拥有了午夜散步的权利。
       "露茜，你也可以出去走走。"他总是对露茜这样说。
       "时间太紧。我的工作位置跟你不同，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只在洗漱和休息时离开凳子，其余时间一直与电脑作伴。当戴斯蒙从地面返回到地底时，她已在睡眠之中。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他也知道那张脸上写满了疲惫、紧张和忧虑。戴斯蒙甚至怀疑她从没离开过这个阴暗的地底。
       每晚，在圣堂冰冷的地底，刺客们嗅着古老的灰尘，带着新的忧虑反复地入睡。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每个人都没什么差别。


       * *
       
       "我只想成为她的家人，而不是全世界的神。"
       "我只是个普通人。"
       戴斯蒙伸出右臂，就与不久前一样。
       他看到露茜站在他面前，好像对他说了声"对不起戴斯蒙"，之后张开了双臂，上前搂住了他。

       * *

       "露茜，会好起来的。"
       "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会怪我们吗？"露茜说，"没有一个办法能让所有人活下来……"
       戴斯蒙突然把露茜抱在怀里，她的手很久才回抱他，同时他发觉肩上有点湿润。他想起这个坚强的女人未曾需要他人的安慰，也从未在他面前哭过。而现在，这个曾经把他关在车尾箱的女人紧紧地搂住他，抓得他生疼，哭泣着却依旧低压着声音。
她什么也不说。
       戴斯蒙醒了过来，六位杰出刺客的高大石像还在远处。
       属于露茜的那张桌子上发着泛蓝的白光，键盘上没有飞舞的手指，也没有清脆的鼠标声音。他用掌心揉了下脸，从睡袋中挣脱出来，离他不远处的肖恩同时发出不耐烦的哼声。戴斯蒙轻轻地套上了鞋，仅让些微电筒的光线从指缝中穿过，一边避开地上的电线，一边走近露茜的桌子。
       露西正用左手撑着额头，浅浅地睡去了。戴斯蒙凑到她的电脑旁，上面显示的是前十六位阿尼姆斯使用者的资料。她的右手还放在鼠标上，中指搁在滚轮上，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了。
       戴斯蒙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原本浅眠的露茜突然颤抖起来，倒吸了一口气。她的手一滑，鼠标啪地掉下了书桌，在半空中飞快旋转着。所有的声音顿时回荡在空旷的圣堂中。
鼠标的旋转很快停止了。“嘘！是我！戴斯蒙！”
       “噢-噢-，抱歉。”她从戴斯蒙温暖的手掌中接过鼠标，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随后她用略带冰冷的指尖按掉了屏幕，从桌椅之间缓慢地站起来。露茜一边站起来一边把披在肩上的褐色小皮衣穿上，打着哈欠。“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正打算到上面走走，要不要一起？”
       “上面……”露茜叹了一口气，“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室就像地狱一样，我们还得像古老的恶魔一样选择深夜才能返回人间。”为了保持平衡，她一下子扶住戴斯蒙的手臂，双脚从狭小的空间中移出来。"人生。"
       “去吧，露茜，别担心。深夜的大街空无一人，没人会发觉我们。”
       “看来我们可以唱《今夜无人入睡》了。”
       她踮起脚尖踏过步步楼梯，回到了地面。戴斯蒙跟在她后面，用手上那一小簇的光指明两人的道路。
       圣堂通往人间的路漫长而黑暗。
       庄园上方灰蓝色的天空繁星满布，地平线处却有浅浅的一抹紫红，表面静谧却暗含汹涌。亿万年前的死星与刚刚诞生的新星身处同一宇宙中，新的光芒尚未到达，死寂的余烬还在宣示它们曾经的存在。从这点来说，地球就是一个巨型的阿尼姆斯。
       “露茜，看看今夜的星空。”他熟练地攀上了一个不高的屋顶，向下方的露茜伸出了手。露茜从旁边的梯子爬了上去，笑着打回了他的手。
       “这里有些冷。”露茜坐在有些残破的瓦砖上，手肘顶着膝盖，掌心贴在脸上取暖。
       “把手给我。”
       “什么嘛？”
       戴斯蒙向露茜的方向移近了些，捋起了右手的袖子。“把手贴在我手臂上。”
       “这人肉取暖机还真不错。”露茜笑嘻嘻地把手伸了过去。
       之后两人抬头看着天空，互相没再说一句话。难得的宁静。
       露茜的手渐渐发暖，双手也从握住变成搂住的姿势了。她的脸颊不知不觉中已经贴在戴斯蒙的上臂位置，那只搂住的手臂被拉到她的胸前，垂下的金色长发则遮住了这一切。头上的万千星辰已经变成无数瞌睡粉了。
       戴斯蒙侧着头想，他可看到六种睡姿的其中一种啦。
       “这里睡会着凉的，要不我背你回去吧。不过你得先回到地面。”他拍了拍露茜，后者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只手臂。戴斯蒙先下楼梯，站在下面等候着她。露茜迷迷糊糊地爬了一半，最后一步险些踏空，幸亏戴斯蒙及时扶住了她。露茜双脚站在城墙边的空地上。
       他弯下腰去，让露茜顺势趴在他背上。“谢谢你，戴斯蒙。”她听起来挺高兴。
       戴斯蒙的双手绕住露茜的腿，扭头对她说，“抱紧我的脖子。”
       他沿着电线走向圣堂深处。他的耳边满是露茜的呼吸声和她嘴唇柔软的触感，身上是她全部的重量。两人的心如此接近。
       最后他把她放在那张简陋的沙滩床上。露茜拉近了他的头，抱紧了他。
       “晚安，露茜。”
       “晚安，戴斯。”
       两人第二次睡不着的时候在小镇里转了一圈——小镇的规模与当年几乎没有改变，走完一圈不需要很长的时间。
       那时只有昏黄的路灯和民房的暗影，两只飘荡的幽灵正在白天的倒影中行走。路过了一个咖啡店，露茜便想起戴斯蒙曾是酒保的经历。
       “如果你没有遇到我的话，你应该与正常的人一样有正常的烦恼和生活。”
       “没有遇到你的话，我是阿布斯泰戈公司十七个游魂之一了，整天就在墙上写血书。”戴斯蒙做了个鬼脸，他知道露茜要不高兴了，马上转了话题，“想点好的事吧，露茜，要是我们阻止了圣殿骑士，那会是件多么棒的事情。”
       “我不确定是否会有结束的一天，我也不敢想象未来。”
       "会有的。"他随意回答着，眼角看到玻璃门内的枕头和床，突然想到了好玩的东西，“嗯……我知道未来是什么。”
       "你在阿尼姆斯里看到什么了？"
       "才不是。"戴斯蒙说，“我将会探究你的6种睡姿呀！”
       “嘿！”露茜初是惊讶，反应过来后冷不丁地用手肘撞击了一下对方的肚子，“你已经看过其中一种了！”
       “嗷！我的肚子！”
       “减减肥吧，戴斯蒙。”
       “那你教教我跳舞吧，听说你是刺客里难得的舞会皇后啊。这样我正好可以甩掉肚腩肉呢。”戴斯蒙歪着嘴说，然后开始在露茜面前模仿着华尔兹的舞步，凭空伸出两只手。
       "像你这么跳，你的舞伴都要踢你屁股了。"露茜大力打了打戴斯蒙举在半空中的手，戴斯蒙顺势抓住了露茜的手，硬是抬到头顶，半蹲着自己转了个圈。
       "太难看了戴斯蒙。"露茜说，"有空我教你吧，是时候回去了。谢谢你陪我出来。"
       “不用谢，露茜。我和你，合作无间嘛。”
       露茜敲了一下戴斯蒙的头走上了庄园的长楼梯。

       * *

       "要跳舞吗？"
       "要。"
       戴斯蒙现在能感到露西的体温在他指尖缓缓流动。他的左手挽着她纤细的腰，右手与她五指紧紧相扣，热得要燃烧一样。他迈了一步，两人的面孔又近了些，近得可以感受自己的呼吸从露茜的面上反弹回来，近得他可以用手背抚摸的她的脸颊而不再需要一个理由，近得可以低头吻在她的嘴唇上。
       “露茜。”他说，“跳舞好难，我踩你脚上了。”
       “没关系，我会教你的。”露西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唱着歌。她慢慢抬起头来，金色的长发挡住了两人的脸。
       在那片金光中，戴斯蒙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