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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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这种东西，要么别交，要么得交很多，侦探想。只有一个朋友患得患失，只有两个容易计较，数字三不错。这也是为什么世界上三角恋这么多，三角形是世上最稳定的形状。有时候查尔斯就在想自己属于哪类，只可惜马格纳斯是只他妈的吸血鬼，人类的规则对他不适用。 
 
“你脑子有病。”侦探与马格纳斯第三次见面的时候说，“我不接你这个委托。不干。我对着一条狗都下不了手，何况一个人。” 
 
“我又不是人。” 
 
“曾经是个人。” 
 
马格纳斯是傍晚到的，用他的话说，这会儿的光浮浮沉沉，刺到身上不算很痛。侦探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在新墨西哥州的旅馆，那几天他正在处理旧案的一些瓜葛，过得并不愉快。他与曾经的委托人参加同场葬礼后，又连夜赶回德州。最后他成功在约定时间前把狗窝一样乱的事务所收拾了一顿。 
 
马格纳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完那桩简单无比的事务后被查尔斯臭骂一顿。侦探说今天不想再谈这些累人的事，结果还是把他领进去了。房间里一股臭胶味，大概是因为向西那面窗没关好的原因，热得窒息。 
 
查尔斯咳嗽着拉下了百叶窗，领他坐在那张边缘磨得发白的沙发椅上。马格纳斯今天穿了一套西装，人模狗样得让他想起以前那些吝啬的犹太人。侦探双手抱胸，背靠着粗糙的墙面，开始听对方说这桩荒诞的委托。有时他会走回桌后，翻查点东西。马格纳斯的头随他的位置移动。 
 
“天晓得为什么我事先拒绝你了，还听你坐在这儿胡扯。” 
 
“你得承认我的吸血鬼身份对你产生吸引力。”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桌面那个盖下的相架，有几次甚至忍不住伸手翻开它。查尔斯实在坐不住，他拉开椅子，在沙发椅身后的那排柜子里翻出两个杯垫，两个玻璃方杯。圆形的杯底重重地落在大理石台面。 
 
“没有人血招待。”他翻出一瓶半空的威士忌，摇了摇。 
 
“我已经绝食很久了。” 
 
“哈。”查尔斯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到一只闪光的独角兽，“哈哼。说得像真的一样。”趁着查尔斯倒酒的空档，他翻开那个相架迅速瞄了一眼，里头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说是拼图会比较合适，它像一块龟裂的土地，背后贴了许多条透明胶带，空隙透着相架底面的灰黄色。那个褐色头发、身穿警服的高个子男人看来就是查尔斯的老搭档了，可惜脸的部分空缺了一块。查尔斯跟他在警车前掰手腕呢，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那天清晨他把查尔斯扔到家门就跑了，因为侦探发酒疯，连续指错了几条路，等马格纳斯终于找到他的房子时，太阳已经相当猛了。埃尔帕索的遮阴处向来很少。“你家居然长这样。”吸血鬼躲过窗帘附近的光柱，动作闪闪缩缩，滑稽可笑。“只有床和一点点东西，空荡荡得连我都觉得可怕。” 
 
“我的朋友(mi amigo)，我想你该走了吧。”侦探垂眼看着光柱间的扬尘，身子像摊软泥似地靠在门框。“这温度准能把你烤成黏液呢，我要清洗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他倒在床上又睡了几个小时，起来的时候发现床边多了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那字真够眼熟，要不是知道他本人是被一个好心的吸血鬼送回家，他还以为艾瑞克显灵了呢。他瞄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那张X光片，艾瑞克还在那儿夹着烟对他发笑。 
 
“查尔斯，你在听我说话吗？” 
 
马格纳斯摇了摇杯里的冰，酒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杯里的酒早空了。 
 
“有，你继续。” 
 
“然后，”他说，“我希望你找到我的朋友，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告诉他。” 
 
“我以为你有个老婆呢。”查尔斯挑了一下眉，把椅子拉回桌后，两人微妙的朋友关系又调整成侦探与雇主的距离。“你的第二个要求我可以满足，第一个就算了。” 
 
“缺一不可。” 
 
“‘嘿，伙计，你的朋友变成了吸血鬼，在他的委托下，我把他杀了，现在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用脑子想想，我会是什么下场？” 
 
“我记忆中的朋友通情达理，即使不同意我的做法，也会理解。” 
 
“你不是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 
 
“那你还记得你的老搭档长什么样吗？你怎么还记得跟他巡逻过哪条路，破过哪些案？” 
 
“……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查尔斯，”马格纳斯说，“我们很像，我们都活在过去。不同的是，我是上帝的弃子，你是他老人家的宠儿。知道不？牠残忍地把我变成一只嗜血的怪物，还保留我人类的情感。那些被我咬过的人，我为了确保他们不变成我这样的怪物、经历这样的痛苦，每次我都会把他们杀死。我不知道这当中有没有我的朋友。” 
 
“我没有办法相信。” 
 
“酒吧里的人我一个都没救。他们死的时候我还觉得挺兴奋的。” 
 
“你救了我。” 
 
“我心血来潮。” 
 
马格纳斯看人的眼神很怪。那近乎是一种色情的注视，像一双游走在你身上的手，探进衣领钻进腿间，让你倒地呻吟不止，濒临高潮。如果查尔斯是个女人，他想他已经伏在对方身上，絮絮叨叨透露着自己的小秘密了。侦探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弄得唰唰发响。 
 
他起身，看着对方低垂、如小刷子般浓密的睫毛，只有这样他才能发现那副用冷静、迷人、危险掩盖下的脆弱面孔。有些人很会用自己的外貌优势作为武器，马格纳斯是其中一位。 
 
“我不接这样的委托，”查尔斯又说了一遍，把他的马克杯扔到水槽里。上面是褐色的咖啡渍，他用指肚大力搓着。“我不做上帝的活。你要干，得自己干。‘自杀’这种词就是为你这种充满幻想、保有良心的吸血鬼量身打造的。难道你不知道枪击死刑犯的时候都是几个人拿枪，只有一个人的枪里是真家伙吗？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知道。”他扶着脸侧看着侦探，“这说明了什么？” 
 
“当你知道自己要夺走一条生命的时候，你会对他产生不必要的怜惜，即使他跟你毫无关系。即使他真的恶贯满盈。” 
 
“所以你现在对我产生了怜惜之心吗？” 
 
“没有。”查尔斯说着，下了逐客令。 
 
 
 

* * *

图
 
 
 

完

 后记：

应许之地，是应该许愿的地点，还是回应愿望的地方呢？

结局蛮坡式的。比起《杀出个黎明》大概受《漫长的道别》影响更深。

感谢观看。